她听见海浪声轻柔,听到踩雪声沙沙,甚至有时闭上眼,看见冉寻在朝她笑。指尖触碰琴键,偶尔产生错觉,如同与谱曲者牵着手,一遍遍迎来后半年的日出与日落。只是,练琴结束后的深夜,回酒店休息,游纾俞再也没有梦见过冉寻向她走来的场面了。连续的噩梦,她梦见自己终究妥协,结婚,生子,老死。而冉寻步步朝她逼近,牵着其他人的手,真诚祝愿她幸福。惊醒后,游纾俞近乎呼吸困难。可在酒店、甚至宁漳都始终孤身一人,她的噩梦向来无处宣泄。除了独自吞咽,只好诉诸随身携带的笔记本。她相信,写出来,梦就会翻转。游纾俞仍旧不想放弃。如果冉寻不愿意给她弹,那么就由她来演奏那首曲子,祈求对方一次返场。冉寻之后没有在酒店看到过游纾俞。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躲避,所以纵然偶遇过,也没有在记忆中留下痕迹。餐厅的菜肴连吃近两周,变得索然无味,草莓蛋糕也早早售罄。她开始空腹喝咖啡,借此打起精神。尽管心悸、失眠,庄柏楠也一遍遍地担忧关心她,给她打包来周边的美食,但冉寻动了几筷就失去胃口。只是希望,时间再快一点,最好跃至她离开宁漳的那一天。更希望,见不到游纾俞的每一分钟,都是对方已经放弃她的证据。两天之后,冉寻处理完手边的工作。由庄柏楠安排,租借海边的海景房充当会场,开了庆祝仪式。庆祝仪式主题并不纯粹,不单是因为冉寻结束巡回,也因为庄柏楠收到了国外音乐学院的offer。房间里人头攒动,起哄着,要冉寻和庄柏楠一起举刀切蛋糕。冉寻纵容着答应了。事实上,整场活动,她一直在走神,喝了咖啡,依旧困倦。钢琴被搬到了临海的沙滩上,那里架起木质高台,早就被装饰得灯光琳琅,还搭了帐篷与篝火。冉寻小姐。庄柏楠喝了一些酒,挽着她的臂弯,脸被火苗映照,你能不能给我弹一首曲子呀?我不要工资,就想听你弹那首《爱之梦》,想听。簇拥着她们的人又在起哄。搬来钢琴,应该就是存心想设置这个环节。冉寻答应,坐在琴凳上。借着月色与灯光,任由旋律流淌在宁静的海边沙滩。一曲终了,她掀起笑意,想说些话,来祝福小姑娘未来学业有成。但未曾预料到,庄柏楠会匆忙跑过来,双颊绯红,吻了一下她的脸。
捎带一句莽撞而生涩的告白:冉寻小姐,我喜欢你,可以和我在一起吗?冉寻收起笑意,不做回复。她觉得自己可悲,因为在刚刚的瞬间,她从小姑娘那双漆黑眼睛里,依旧看到了游纾俞的影子。看见那一晚,女人亲吻她时的模样。平素清冷端庄的人,却落泪讨好她,祈求她的原谅。拼命想忘记的事,往往最印象深刻。所有人都在等待冉寻的回答,此刻寂静到海浪声都喧嚣。不远处,却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。游纾俞站在快要走上高台的木质楼梯处。神色怔怔,与周遭格格不入,如同今晚的一个局外人。她垂头,想去捡掉落的东西。那是她烤的蛋糕,还有一个准备良久的小礼物。琴谱也在,薄薄的一张纸,因为两天的速成,已经被摩挲得发皱发旧,上面勾画了无数符号。无人知晓她是怎么在酒店得知冉寻退房的消息后,神思惴惴,口干问遍所有知情的人,才找到这里。但此时,落在游纾俞视野里的,只剩下冉寻坐在钢琴旁,被他人亲吻与告白的画面。游纾俞尽量将嗓音放得平静,颔首,打扰了。冉寻很忙,或许没空再和她说话。大概也不愿意浪费六分钟,听她弹一首拙劣的曲子。她转身离开,任由咸涩的海风掠过侧脸。宁漳已经落入盛夏,但她总觉得今晚的月光很冷,洒在海面,像下了雪。更像她独自一人在嘉平郊区公寓,曾经历过的六年寒冬。她知道,冉寻不再需要她了。那体面离开就好。众人依旧围在冉寻与庄柏楠身边, 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小插曲。他们不认识游纾俞,沙滩上,甚至对侧, 有那么多夜晚来踏浪游乐的人,于是以为女人是不慎走错了地方。只有冉寻从琴旁站起来。起身时,手臂压住黑白琴键, 不成调的琴噪在空气中震荡。抱歉。她轻声回答小姑娘。说话时,连自己的声音都快听不见,只捕捉到耳边轻微的浪潮声。心里破了孔洞,夜晚的风尽数吹进她空荡茫然的胸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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