裘锦程扶着讲台站起身,走出教室,路过后门,被突然蹿出来的苏立志挡住,混混头子慌慌张张地问:“裘老师,曹金金是不是有消息了?”“嗯。”裘锦程焦虑地舔舐下唇,不欲多做解释。“他在哪?”苏立志握住裘锦程的手腕,“老师你别吓我,你脸色都白了。”实际上他的脸色和裘锦程一样白,掌心满是湿黏的汗水,“您要去派出所吗?带我一起。”“你还小。”裘锦程说。“我不小,我下个月十七岁了!”苏立志乞求,“带上我吧,求求您。”“怎么?”庄纶听见争执声,走出办公室,瞧一眼裘锦程苍白的脸庞,心下有了定论,他说,“让他去吧,小孩子总得见世面。”“这是什么狗屁世面!”裘锦程忍不住咒骂,他指着苏立志,恼火地说,“你去可以,不准哭,哭我就揍你。”苏立志怔怔地盯着裘锦程的食指,刹那间眼眶通红,连忙捂住嘴巴,指缝漏出“呜呜”声,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。庄纶颇有先见之明地揣了两包纸巾,一包给裘锦程准备,一包给苏立志准备。到达派出所,警察坦言道:“确认了身份,剩下的就是找凶手,他爸曹宝山具备重大嫌疑,南宁警方已经对河流沿岸的街道进行布控,调取过往监控查看行踪。”苏立志呆坐着,怔愣的不说话。自警察亲口告知曹金金死亡的事实,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变,瞳仁空荡,表情空白。“能找到人吗?”裘锦程问。“铺天盖地的天眼探头,找人只是时间问题。”警察说,“目前要做的,是通知曹金金的奶奶。”苏立志猛一激灵,说:“他奶奶受不了的。”警察叹气:“受得了受不了,也得告诉老人家,总不能瞒着。”离开警察局,苏立志掏出一盒烟,抽出一根,递给裘锦程:“老师,抽不?”“拿远点。”裘锦程推拒,“难闻。”苏立志独自点上,站在马路边的垃圾桶旁吞云吐雾。当着学生的面,庄纶不好对裘锦程搂搂抱抱,他说:“下午请假,咱们去河边兜风。”“好。”裘锦程胸口憋闷,丧失了上班的心情。
“裘老师,我下午也请假。”苏立志举手,“我想回宿舍睡觉。”“写张假条,放我桌上。”裘锦程说。“谢谢老师。”苏立志抽完一根烟,摆摆手,向校门走去。庄纶叫了辆网约车,直奔海河,他双手将裘锦程的手拢进掌心,轻声慢语地说:“人各有命,哥,你不要太有心理压力。”“人活着有无数可能,人死了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裘锦程说。春和景明,浮光跃金,苍穹碧蓝,万里无云。裘锦程站在河边,柔和的春风拂过耳畔,胸膛滞涩的浊气缓缓倾吐,情感退落,理智重归,他说:“曹宝山把曹金金千里迢迢地骗过去,就为了杀他?”“曹宝山说带曹金金赚钱,难道曹金金发现了他所做的不法勾当?”庄纶猜测,“两人意见不合,曹宝山一怒之下杀了曹金金。”“曹金金是未成年人,凭他的眼界和学识,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发现曹宝山的伎俩并提出异议,对曹金金要求太高。”裘锦程分析,“肯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。”“只能等警察的调查进展。”庄纶说,“别想了,哥,聊点别的。”“我看你在派出所的反应很镇定,你以前处理过这种情况?”裘锦程问。“我有个弟弟,你记得吧?叫庄嘉峰。”庄纶说,“他不学无术、作恶多端,是村里远近闻名的问题少年。我一向认为,人之初,性本恶,源头就在他身上。”“小孩子拥有敏锐的直觉,庄嘉峰从小就知道,我爸妈偏心他。我比他大九岁,他不敢冒然欺负我,怕我揍他,但他敢明里暗里欺负欣欣。”庄纶憎恶庄嘉峰,甚至不愿意称呼他为“弟弟”,“抢走欣欣的玩具,污蔑欣欣骂他,在欣欣被罚零花钱的时候,故意买东西到欣欣面前炫耀,这都是他小时候的手段。”“等大一些,他带着一群小孩,欺负其他孩子。班里有个结巴女孩,早产儿,胎里带病,生下来注射激素治疗,所以体型宽胖,总被嘲笑。”庄纶说,“庄嘉峰不止嘲笑他,还要欺辱她,带头扒她的衣服,拿树枝追打她,把她赶到河边,要她跳河。”“欣欣害怕出事,跑回家打电话报警,等警察赶到,那个女孩已经跳河了。”庄纶说,“那时候他十三岁,离承担刑事责任就差一年。”“我爸花了两万赔偿女孩的家人,两万对于我家是什么概念?九牛一毛。”庄纶说,“庄嘉峰回家的路上,笑嘻嘻地说,一套房子能赔上千条人命,命真不值钱。”“命真不值钱。”庄纶自嘲地笑,“相比于庄嘉峰,我以为我挺好的,但比起哥,实在差远了。”裘锦程思索片刻,说:“我还是太不了解你了。”“谁会把亲弟杀过人的事到处宣扬呢?”庄纶苦笑,“我也想活在一个单纯的环境里,通情达理的父母、乖巧听话的弟弟妹妹、顺畅的考学之路,我愿意用全部身家换取这样的童年。”“我太自私了,我期望别人爱我,又害怕别人爱我的钱,我想要一个百依百顺的伴侣,又反复拷问伴侣的真心。”庄纶说,“当我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,是非曲直便有了定论。”他的手像藤蔓一般攀附裘锦程的胳膊,“你愿意给我第二次机会,我倍感幸运,世界上有多少人,能获得第二次机会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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