厉绩出生了。他不知其母,只是在义阳王子的榻上啼哭。晏待时毕竟还是个少年,不得不从头学习育儿。晏祁看儿子白天忙碌,夜里哄小孩,也会叹口气,想起穹塞那位足不出户的女少主。女少主的父亲变得喜怒无常,在地方没有外客时,聚集妾妇和医师,挨个责骂:“让你们想法处理孩子,结果你们帮少主接生?全都与我作对,都与我作对!”医师辩白:“处理孩子,少主也活不下来,她那时的身体不能流产。”但厉玷打断一人的脊梁。医师便不说什么了。妾妇们另有道理:“王子怕少主轻生,让保下母子,见我们这边不要婴儿,便接过去抚养,也请示了大王;符香少主想在家住,另起一间居室,时岁当中,渐渐开朗,最近还和使女笑;只有穹塞长你执着旧事,总是发火,既不顾亲人,也不敬王上。”厉玷不敢在人前说大王与王子不好,夜里压着妾妇:“你说谁不顾亲人,说谁不敬王上?”几次以后,妾妇们没话了。大家照看符香,却放任厉玷心里堆泥沙,最终湮没义阳。四年里,晏祁与龙文王合力边防,保护西北,仍有许多小宗与游族灭亡,或是扛不住一个帝国的压力,成为附属。后梁的都尉来了,张着旗子,捧着属国印与诏书,开入受降地。晏待时在代山上看。这一年他二十岁,不要金镂玉饰,不要宝石梁冠,而是选匹烈马,巡视四边,夏天披草雨衣,冬天披毛裘,走着走着,错觉自己走进太阳;路过代山,他有空,也会到神宫静一会儿,坐在顶上,远望后梁的队伍,其实只是一条黑绳似的影,却仿佛能见每人虎狼的面庞。晏待时反而生出勇气:他在西北长大,从小斗虎狼。但从小斗虎狼者多,不畏惧、不退让者却很少。义阳的大将们就为难,常常背着晏待时讨论:西北各国加起来,才及半个后梁,如果某天,后梁倾国来伐,义阳如何抵挡呢?“听说后梁……听说后梁帝……”穿猎服的人悉悉索索,晏待时御马经过,便不说了。晏待时知道他们嚼的是什么舌根,无非是最近在义阳传开的、某大将要向后梁求和一说。有丰富经验的大将,判断与后梁之仗不能进行,似乎很使人信服,但晏待时秉性坚定,绝不会从于这种屈辱,所以他便在某次朝会上反驳大将,说数年以前,后梁攻入代山之外的代关时,义阳打过漂亮的守仗,倘若再有战争,防守反攻,再赢一次就是了,而大将未见兵马,却示怯,实在没有骨气。这番话说得大将羞辱,王臣侧目,从此求和者不敢当义阳王子的面开口,能开口的都是义阳民众。民众爱他,尤其年轻男女,总用亲人的口吻:“殿下!”老人含蓄一些,只是注视他:他们的殿下长大了,肩负一国。但有人肩负一国,就有人放下家国,在求和之事激起波澜,而晏待时始终向前时,厉玷正坐在家中,打量一枚印章。厉符香受辱以后,厉玷准备毁了獳丘,他命人引水,又拆了帐,用火烧时,看到金印在发光。刻有“天子行玺”的印章,落在厉玷手中,每当国内提起后梁,他便取印把玩,夜里去女儿的别居偷听梦话:“冯易,你的男仆叫你陛下?”他也坠入梦中,出不来了,几天睁着眼:“冯易,陛下,陛下……”晏待时来巡查。厉玷凹陷眼睛,一举一动是招待他,其实魂不守舍。“穹塞长辛苦。”“不辛苦。”“穹塞是义阳之边,尤其近日,更要当心。还有,龙文是我们的兄弟国,真有什么困难,可以求助龙文所领氏族。”“好好,远亲不如近邻嘛。”晏待时看一眼厉玷:“穹塞长注意休息。”厉玷如梦方醒,上下打量晏待时:义阳的神武子,原本有希望成为他的女婿,如今却称他为某长,用下行的文书与他通信,这一切都怪……“殿下,不如去看看符香?”厉玷突然说。晏待时去了,隔窗与厉符香说会话,三两句中,有严肃的教训。期间,厉玷就在不远处。“殿下,你喜欢符香吗。”中午吃饭,厉玷随口一问,吓到与席者。众人忐忑,看晏待时。“不喜欢。”晏待时很果断。厉玷跳起来,将要咆哮几年的心里话:假如在符香最倾慕你时,说一句喜欢,哪怕是哄骗十六岁少女的话,也不至于让我一家落到这种地步,你这无心肝、无感情的青年。妾妇们煞白脸色,都去阻拦。
好在厉玷清醒,自己坐下了,还陪一个笑脸:“那小孩放在殿下处,太不合适,请将他交给我吧,我毕竟是他外祖父,而符香是他母亲。”金印在厉玷身上,硌得他呲牙。“父父,父王,”厉绩幼时学说话,学晏待时称呼晏祁。晏待时纠正:“殿下。”但小孩“父父”地来了,枕这位少年父王的腿。晏待时便说不出什么,下次再听见他错,只告诉他男儿不要瓮声瓮气。这回出发向穹塞,厉绩却一声父王也不叫了,似乎明白自己并非他的儿子,正要被他送走。父子同车,小的那个还不及人半截腰,大的那个也不常与人亲近,撑着车厢:“穹塞的君长是你外祖父,你今后住在穹塞,还可以与和你母亲一起。”“是,殿下。”厉绩眼周红了。车轮不停,将他送到厉玷面前。晏待时交待几句,吃顿晚饭就走:对外道路太多,他要检查,还有的忙。“走了。”“是,殿下。”厉绩引颈看晏待时,直到他不见,才扒饭。晚上,厉玷带厉绩见符香,亲热地说孩子已有四岁,却被符香关在门外。妾妇安慰厉绩,没事的,你母亲容易困,明天就不这样了。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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